在大唐王朝,晋州名相是执掌一方的权贵,也代表着无尽的荣耀与权力。然而,有一位名相在权力巅峰时,却选择了另一种归宿。他放弃了权势和荣耀,选择了远离喧嚣的田园生活。走出大唐荣耀,他寻找到了心灵的宁静与平和,让人们对权势和金钱的追逐有了深刻的反思。这位名相的故事成为了世人口中的佳话,留下了一段段动人的传说。
魏征故居(局部)
我的老家晋州赵魏村位于滹沱河下游,千百年滹沱河水的冲刷堆积,把这块土地滋养成肥沃膏腴之地。一年又一年春华秋实,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,人和自然的演化信息被深深地写入那片泥土,时代更替和风云变幻也就镌刻进那厚厚的埋藏里,成了一个个沉甸甸的记忆。大唐名相魏征就是从这里走出的。
魏征的大名,很小的时候就被老人们的讲述灌满了耳朵。但那时的我,并没有从老人们敬仰自豪的神态中捕捉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,懵懵懂懂中得出的结论就是:魏征是个大官,魏征是个好人,魏征是俺们赵魏村的。
说起我的老家赵魏村名的由来,还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。听老人们讲,赵魏原来叫赵村。赵武灵王攻下中山国后,在这里屯兵垦田,渐成村落。因其首领姓赵便取名赵村。到了汉代,巨(钜)鹿郡太守魏歆也就是魏征的先祖路过此地,发现土地肥沃,瑞气氤氲,于是就在这里建宅修院安家落户,从此该村就更名为赵魏。赵、魏两姓都是当时的望族,时称中山下曲阳赵氏、巨鹿魏氏。
魏征故居玄成湖
魏征的大名,我早就听说了。到了四处惹祸、鸡狗都嫌的年龄,常常放了学以打猪草为名背上筐子乱跑。那时最喜欢去、觉得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位于村东的土山。那里有连绵成片的土丘和沙滩,方圆几百亩,遍生野草杂树,当然也有成片的坟茔,其中一处荒冢,据说就是魏征坟。坟头很大很高,孤零零的。不知是哪类爬虫的杰作,很多奇形怪状的孔穴直通坟的深处,似乎埋藏着一个神秘的故事。
那片土山给我儿时带来了许多快乐,也给日后留下了悠远绵邈的回忆,同时还把一个名字刻在了心里,那自然就是魏征。后来,那片土山由于兴建工厂被平掉了,魏征坟也不知所踪,从此我老家与魏征仅存的一丝历史血脉就这样被割断了。上世纪80年代,我有一次回老家帮着家里收秋,不经意间在杂草丛生的地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水泥桩,上写“魏征坟遗址”,是晋县人民政府立的。站在遗址旁,我的心一阵阵悸动。
离开家乡好长一个时期,由于读书求学,为生计奔波,家乡的故事渐淡渐疏,关于魏征的记忆也就散漫开来,我本人也并没有因家乡出了个大名人而生出那么多自豪感来。直到1991年,随着《大唐名相》电视剧的播出,我才又对魏征其人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研究家乡的历史,传播家乡的故事,光大家乡的形象成了一种自觉的行动。
魏征像
名人故里之争,说到底是一场文化资源之争。历史记述不详,行政区划变迁,家族的不停迁徙,是引发历史名人故里之争的主要原因。由此曾引发魏征故里之争,形成了馆陶说、巨鹿说、晋州说等三个说法。
关于魏征故里,《北齐书》《北史》在叙及魏征及其家族成员时均表述为“巨(钜)鹿下曲阳人”。1300多年前魏征主编的《隋书》也自述为“巨鹿下曲阳人”。但到了《旧唐书·魏征传》却把魏征记述为“巨鹿曲城人”,《新唐书·魏征传》则又把魏征记述为“魏州曲城人”。这可能就是魏征故里之争的文献依据,主要分歧点在于:下曲阳是否又叫曲城,曲梁城是否可简称为曲城。
据史料记载,从秦朝到东魏,历朝均置巨鹿郡,但巨鹿郡的管辖范围却随朝代更迭呈现由南向北逐渐收缩、日趋狭小之势。西汉至新莽时巨鹿郡下辖20个县,南至巨鹿(今巨鹿),北至下曲阳(治今晋州市晋州镇西)。东汉辖15个县,其辖区南至列人(今肥乡县)、广年(今永年县)一带,北至下曲阳。曹魏时的巨鹿郡领七县,即麈陶(治今宁晋县凤凰镇南)、巨鹿(治今平乡县乞村镇西南平乡)、杨氏(治今宁晋县凤凰镇)、南桀(治今巨鹿县巨鹿镇北)、下曲阳、平乡(治今平乡县乞村镇西南大老营)、郫(治今辛集市东南)。西晋时改巨鹿郡为巨鹿国,治麈陶县,领五县,即度陶(即曹魏之麈陶县)、巨鹿、平乡、下曲阳、鄹(即曹魏之郫县)。北魏时巨鹿郡治所由瘿陶移到曲阳(北魏改下曲阳县为曲阳县),辖曲阳、高城(治今藁城西南)、枭(即西晋之鄹县)三县。东魏时沿袭北魏置,治曲阳。北齐移治藁(今藁城),领曲阳、藁、枭(治今辛集市东南)三县。北周沿袭北齐置。综上所述,从秦设巨鹿郡一直到隋废巨鹿郡,下曲阳(北魏是为曲阳)一直都在巨鹿郡辖区之内(东晋十六国时除外)。巨鹿下曲阳当为今晋州之地无疑。如果《北齐书》《北史》记述无误,魏征故里即在现在的晋州境内。
至于曲城在哪里,史籍记载不详。有人把馆陶之“曲梁”臆称为“曲城”,那么下曲阳境内的“曲乡城”是不是也可理解为“曲城”的另一种说法呢?北齐人魏收(魏征族兄)撰写的《魏书》卷一百六《地形志》记载:“曲阳,二汉、晋属赵国,曰下曲阳,后改。有临平城、真乡城、曲乡城,有尧祠、青丘。”当然,就已知史料看,魏收从未把曲乡城当作“曲城”。
关于魏征故里,最直接最准确的记述要算《晋县志·地理志》了。该书记载:“赵魏,县西南五里,即魏文贞故里;表业,县西南五里,即魏文贞别业。”魏征谥号文贞,别业指另一处宅业。表业(今庞表,与赵魏是连体村)北边曾有一个占地约30余亩的沙土岗,被称为“魏家庄户”,《晋县志·古迹志》记载那里是魏征家的一处庄院。另外,表业村过去曾有一座过街牌坊,据说是皇帝赐建,人称“宰相楼”,可惜现已不存。
上述对魏征故里的梳理,并不是有意介入“魏征故里之争”,也不是要把魏征强拉硬扯地与赵魏连接起来编一些不着边际的故事。事实上,对于一个四处漂泊、辗转为官、居无定所的人讲,故里只是一个“由何处来”的概念而已。说是魏征故里,但魏征究竟在此生活过与否,仍然是一个历史之谜。他的父亲魏长贤一直在邺城做官,后来举家迁到相州内黄(今河南省内黄县)才有了魏征。至于说其是带着家眷到上党屯留为官,还是把幼子留在内黄,抑或是送回原籍寄养在族人那里,就无从考证了。魏长贤于武平年间,因病辞职,不复仕。北周武帝宇文邕灭齐后多次征召,皆以病辞,卒年74岁。贞观八年(公元634年)被追赠定州刺史(此时下曲阳改名鼓城,隶属河北道定州辖,故以故里所在地的相当职级追赠,可作下曲阳为魏征故里又一旁证)。
魏征的为官之路很不平坦,他先后三次被俘,五易其主。他虽然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,等待着与一位和他有共同政治理想的君主相遇,等待着一次改变和创造历史的机遇。
魏征生于北周大象二年(公元580年),时值隋朝建立前夕,社会动荡,战事频频。魏征三十岁以前的事迹已无可考,史称“少孤,落魄,弃赀产不营,有大志,通贯书术。隋乱,诡为道士。”直到隋大业十三年(公元617年),魏征被隋武阳郡(治今河北大名东北)郡丞元宝藏任为书记后,他的记载才日渐清晰起来。
其实,魏征的为官之路很不平坦,他先后三次被俘,五易其主,因此也就有了对其见风使舵、唯利是图的诟病。
隋大业末年,元宝藏起兵响应瓦岗(河南滑县)的李密,魏征便参加了李密的部队。李密虽赏识魏征文才,但魏征壮大瓦岗“十计”却不被认可。魏征颇觉失落,对李密始有不满之词。唐武德二年(公元619年),李密被王世充击败,魏征随其降唐。李密降唐后,其部将李绩尚占据着东到大海、南到长江、西到汝州、北到魏郡的原李密辖区。魏征于是便毛遂自荐,请求安抚山东。至黎阳,作书劝李绩投降。李绩遣使至长安归降,自己亲押粮草至李神通(名寿,唐高祖从父弟)处。同年九月,窦建德率军攻打相州,李神通抵敌不住,败转黎阳,城破被俘。魏征也又一次成了俘虏,被窦建德用为起居舍人。
武德四年(公元621年),李世民攻打王世充,窦建德率军支援。五月,窦建德被李世民击败遭擒,魏征也随同第三次被俘入唐,并被李建成用为太子洗马。
武德九年(公元626年),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,李建成、李元吉被杀,魏征再次沦为阶下囚。李世民捕获魏征后曾质问他:“为何离间我们兄弟?”魏征答曰:“太子要是照我说的去做,就无今日之祸了。”李世民见魏征说话直爽,于是赦免魏征,并用魏征为詹事府主簿。此后,良臣得投明主,明主得遇良臣,魏征开始了对李世民长达17年的辅佐,也留下了历史上一段千古佳话。
唐太宗曾感叹“以人为镜,可以明得失”。作为被后世誉为“一代名相”的魏征以敢于进谏、善于进谏而闻名。魏征为人为官的品质,令人敬佩,对于当代也有着借鉴和学习意义。
魏征向以直谏之臣闻名于世,据不完全统计,魏征一生向李世民陈谏200多事,涵盖政治、军事、经济以及皇室内务等各个领域。这里不妨讲几个具体事例。
有一次,唐太宗为扩充兵源,听从宰相封德彝建议欲征不到参军年龄的中男入伍。诏令转到门下省时,魏征竟拒旨不予签批。太宗大怒,斥责魏征:“朕意已决,事与汝何干?”魏征不卑不亢回答:“竭泽而渔,明年无鱼;焚林而猎,明年无兽。中男充军,租赋杂徭下降,况兵不贵多而贵精,毋须凑数。”唐太宗沉吟良久,乃罢征兵之事。
贞观八年(公元634年),中牟县丞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云:“修建洛阳宫,劳弊百姓;收取地租,数量太多;妇女喜梳高髻,宫中所化。”太宗怒,对房玄龄等说:“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,不收斗租,宫人皆无发,乃可其意邪!”欲治其谤讪之罪。魏征谏曰:“昔贾谊当汉文帝上书云云,‘可为痛哭者一,可为长叹息者六’。自古上书,率多激切,若不激切,则不能起人主之心。激切即似讪谤,惟陛下详其可否。”太宗曰:“非公无能道此者。”令赐德参帛二十段。
由于魏征提意见从来不留情面,使太宗对他很是忌惮。有一次,太宗想去山里打猎,行装都已备好,却一直迟疑不决。事后魏征问及此事,太宗笑道:“原来是有这个想法,但怕你又要谏阻,所以也就不去了。”还有一次,太宗得到一只鹞鹰,很是爱惜,忽而架在肩膀,忽而擎在手上。但当他看见魏征远远走来时,便赶紧将其藏进怀中。魏征假装没有看到,故意滔滔不绝地奏事,致使鹞鹰闷死在太宗怀里。一代明君,居然害怕臣子到如此程度。
魏征直言犯谏,也常常触怒太宗,几次都欲杀之而后快。有一次,太宗曾罢朝向长孙皇后愤愤说道:“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乡巴佬!”长孙皇后问:“谁触忤陛下?”太宗说:“除了魏征还有谁?每次朝廷议事总是羞辱我,让我很不自在。”长孙皇后说:“我听说主圣臣忠。因为陛下圣明,所以魏征才能直言,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呀!”
由于君臣间坦诚相见,相濡以沫,所以魏征去世后,唐太宗极为思念,感慨道:“夫以铜为镜,可以正衣冠;以古为镜,可以知兴替;以人为镜,可以明得失。朕常保此三镜,以防己过。今魏征殂逝,遂亡一镜矣。”
魏征敢于直谏,又多能被太宗接受,主要原因有三:一是君臣具有高度一致的政治共识;二是魏征的谏议言简意切,一针见血;三是其善于褒贬适度,因势利导。
唐太宗想做一个明君,魏征想做一个良臣,明君与良臣唇齿相依,形成二人合作的牢固政治基础。唐太宗曾问魏征:“何谓明君、暗君?”魏征回答说:“君之所以明者,兼听也,君之所以暗者,偏信也。”兼听是作为明君的基本前提,因此就要善于纳谏,就要从善如流。这就是唐太宗能够容忍并信服魏征的政治姿态。而魏征之志不是做一个忠臣,而是做一个良臣。按照魏征的理解:“使自己身获美名,使君主成为明君,子孙相继,福禄无疆,是为良臣”。正是有了这样的政治追求,有了“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”的政治理想,才使得魏征无所畏惧地坦陈自己的政治主张。
魏征进谏从来都是主题明确,观点鲜明,有理有据。如贞观十一年(公元637年),经过战争后的休养生息,盛唐景象初现:经济繁荣,百姓富足,边防稳固。于是唐太宗便开始大修庙宇,恣意游玩,流露骄奢淫逸之端倪,国人开始怨声载道。魏征看到唐太宗有这种苗头,便连上四疏,《谏太宗十思疏》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一篇。在该文中,魏征规劝太宗:“见可欲,则思知足以自戒;将有作,则思知止以安人;念高危,则思谦冲而自牧;惧满溢,则思江海下百川;乐盘游,则思三驱以为度;忧懈怠,则思慎始而敬终;虑壅蔽,则思虚心以纳下;惧谗邪,则思正身以黜恶;恩所加,则思无因喜以谬赏;罚所及,则思无以怒而滥刑。”可谓情之切切,言之谆谆。同时,魏征在文中还告诫统治者,只有做到“傲不可长,欲不可纵,乐不可极,志不可满”,才能使江山稳固。
魏征虽以直谏闻名于世,但绝非一味顶撞和冒犯,他提意见是很讲究方法的。比如他批评唐太宗,往往是先历数其优点,再剖析其缺点,是以彼谏彼,让其人在自己之“得”和“德”中反思自身之“失”与“劣”,这就很容易让人接受。像《十渐不克终疏》全篇都是以这种方式展开批评的。魏征还擅长以文才雅兴暗喻讽劝,委婉的开导太宗,使其醒悟改过。贞观十一年,太宗到洛阳巡视,魏征随百官同行。太宗在洛阳宫西苑宴请群臣,又带群臣泛舟积翠池。太宗指着两岸的景色和宫殿,对大臣们说:“炀帝亡国,与佞臣阿谀奉承、弄虚作假、助纣为虐有很大关系,你们可要引以为戒啊!”魏征立即回答道:“臣等以宇文述等佞臣为戒,理固当然;望陛下以炀帝为鉴,则国家太平,万民幸甚!”这样的谏议,借题发挥,意蕴悠远,不容太宗不接受。
当然,对于魏征善谏,也有不同的观点。明代的李贽就说过:“史言魏征善谏,愚以为幸遇太宗耳,不然,使遇好谀之王,未必不转谏为谀也。”这也算一家之言吧。
魏征作为一名谏臣,在谏议皇帝尚俭戒奢的同时,也以此来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。他从谏议大夫、秘书监、侍中、特进,直到被封为郑国公,官可谓越做越大,可他生活却非常俭朴,住的房子居然简陋到连接待宾客的正堂都没有。魏征下葬时,唐太宗“命百官九品以上者皆赴丧,给羽葆鼓吹,陪葬昭陵。其妻裴氏曰:‘征平生俭素,今葬以一品羽仪,非亡者之志。’悉辞不受,以布车载柩而葬。”尚俭之志,可见一斑。
即使这样一位良臣诤友,仅在他死后半年,就因为曾经举荐过被黜戮的中书侍郎杜正伦和吏部尚书侯君集,也不免被一代明君李世民毁弃了儿女婚约,推倒了其墓碑。尽管李世民后又下诏重修了魏征墓,让魏征的儿子承袭了国公的爵位。但终究还是给“千载君臣佳话”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历史阴影。
(本版图片均由尚俐君摄)